秋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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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黑]哥哥

*幼驯染

*赤黑伪兄弟背景

*甜甜的糖水小故事,雷🦴不要看(无血缘关系)

 

 

 

00

 

赤司家收养了黑子,在一个下雪的冬夜。

 

 

01

 

一月的最后一天,雪下得纷纷扬扬。积雪并不厚,薄薄一层,如湖面上的浮冰,覆盖在漆黑的柏油公路上。沿着宽阔的大道,过了个弯,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悄无声息地驶入紫杉树篱掩映的小巷中。车灯的光缩成一条细长的影子,在落满银霜的雪地上一扫而过。

 

蜿蜒延伸的小巷尽头,烟树迷离,树影晃荡,忽然出现了两扇气派非凡的锻铁大门,车灯惨白的光融化在浓浓夜雾里。那道光直射向前方,极富有攻击性地向着潮湿寒凉的黑暗探去。车灯四周跳跃着细小的微尘,仿佛循着光与热的方向起舞的飞虫。

 

为什么司机先生不动了?

 

坐在车内的赤司征十郎刚想探头查看发生了什么,就见司机一脸为难地指了指站在车前的男孩。

 

那男孩大约才四五岁大,身上穿着单薄的棉袄,怀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毛绒玩偶。他在月光里浸了个透,棉衣都仿佛渗进了雪的潮凉。男孩那样瘦弱,肩头不足以抵挡任何风雪,却轻而易举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赤司征臣皱了皱眉,“别管他,开过去。”

 

话语间的冷意惊得司机打了个寒战。

 

“您、您……确定吗?”

 

车前的远光泼到几尺来远,映在男孩脸上,赤司征十郎这才看清,男孩稚气未脱的脸蛋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没有被父母故意抛弃的悲伤,没有大声哭啼的痕迹,更没有那些故意“碰瓷”他们,以骗取高额赔偿金的少年强装出来的,恶狠狠的胁迫。

 

他像睡猫似的毫无动静,只轻轻抽了抽鼻子。

 

赤司征十郎望见他的鼻头冻得通红,衬在那张白净可爱、棉花糖般柔软的小脸上,竟有些像落满糖霜的草莓蛋糕。

 

男孩的眸子澄澈稚嫩,搓着自己红彤彤的双手取暖,呵出来的气,一圈一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夜中。

 

赤司征十郎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怕自己再不动作,男孩也要冻死在这个夜里。

 

“我下去看看。”

 

说着,他推开车门,闯进雪里。

 

 

02

 

赤司征十郎解下自己的围巾,缠绕在男孩的脖颈上。那男孩像纸箱里的小猫般胆怯、迟钝,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跟我走。”赤司脱下手套,牵起他的手。刚触及那一截僵硬、冰冷的指尖时,赤司还以为自己握住了一根冰棍。他轻轻捧起男孩的小手,捂在掌心,企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让男孩的小手暖起来。

 

而那个浅色头发,像大海般沉默透明的男孩,只是缓缓眨了眨眼睛。

 

赤司再度回到车上,身边多了个男孩。男孩安静地坐着,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他挪了挪位置,小心翼翼地只坐了一点点,生怕弄脏车内昂贵的皮革内饰。

 

“爸爸,带他回家。”

 

父子间的博弈有时候只在几个眼神来回的瞬息。赤司征臣从后视镜中看了他一眼,赤司征十郎紧绷着小脸,薄唇紧抿,头一次露出些不符合贵族气质的激动情绪。

 

望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翻版”的他,为了一个陌生小男孩,像暗中使着蛮力与他对抗的小牛犊般露出倔强的表情,赤司征臣长长地叹了口气。

 

“征十郎,你最后要戒掉的,是心软。”

 

 

03

 

 

书房。

 

赤司征臣烦闷地喝着威士忌。他望着杯中的酒液晃晃荡荡,从戒指折射的光影中,仿佛见到温柔的爱妻在对他微笑。

 

要是诗织还在,一定会同意收留那孩子的吧。

 

他掸了掸烟灰,将烟头摁灭在玻璃缸里,沉默良久后,赤司征臣朝儿子招了招手:“过来。”

 

“我们签一份协议。他归你管,我不会插手。”

 

穿着西装的小绅士绷着脸,面无表情,一丝不苟,在台灯下将那份协议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暂时没有发现什么漏洞。赤司征十郎这才严肃地点了点头,在合约末尾,庄重地签下自己的姓名。

 

赤司征臣微怔,仿佛从儿子小小身躯投射出的巨大光影中,见到了亡妻的影子。都是那样执着、倔强,又温柔。他脱力般任由自己的背砸进扶手椅里。酒杯哐当一声落在桌上,与他右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刮擦相撞,发出清脆声响。赤司征臣望着赤司征十郎,忽然开怀大笑,笑得胸腔都在颤动。

 

他仿佛透过儿子在看什么人,隔着一层面纱,痴痴地描摹着赤司征十郎与赤司诗织极度相似的眉眼。半晌,赤司征臣的眼角黯然垂落,两眉之间竖着的深皱纹因此而舒展。在那宁静昏黄的灯光中,有那么一瞬间,赤司征十郎竟觉得一向严厉的父亲露出了慈爱的目光。

 

“你真像她。”

 

他抬手抚了抚儿子的发顶,却被赤司征十郎毫不留情“啪”地打去。

 

“爸爸,他是我弟弟,以后你别管。”

 

 

04

 

黑子被保姆领着,来到了一间儿童房。这里的装潢奢华梦幻,宛若海底世界。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就像躺在一颗灌满了水的柔力球上,黑子轻轻晃荡着,看天花板游过各种鱼的影子。珍珠、贝壳、模拟海底宝藏晶莹的亮光、卡通造型的小人鱼爱丽儿……这个房间,可以说满足了儿童对海底童话的所有幻想。

 

小黑子从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他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他躺在床上,舒服得直蹬腿。他伸出两只藕白的双臂,看绿莹莹的光从小手张开的指缝间漏下细碎光斑,投在地上,变成了小鱼的形状。

 

他好奇地张开小手,再并拢,反复试了好几次,玩得不亦乐乎。直到蹭得毛茸茸、乱蓬蓬的脑袋撞上一个温热的躯体。望着面前放大的俊脸,黑子眨巴了一下眼睛,坐起身呆呆地望着他。圆鼓鼓的包子脸忽然绽出比清晨五六点的露珠玫瑰还要灿烂的笑颜,黑子手舞足蹈,咿咿呀呀,扑进了赤司征十郎的怀里。

 

“哥哥,抱!”

 

这下愣住的人换成了赤司。他不自觉地收紧双臂,抱住了怀中扑腾乱动的男孩。他低头望着笑靥如花的男孩,感到胸腔一阵震颤。一股暖流冲刷过心尖,赤司的心房塌陷了一块,柔软得像灌满了浓稠的蜜糖。

 

心脏的空缺这时候才被填上。

 

怀里的男孩,恍若他迟降生八年的心脏。

 

赤司刮了刮他的鼻子,冷厉紧绷的面颊终于松动,在这时,不苟言笑的小绅士露出了最温柔宠溺的笑:“你叫什么名字?”

 

“哥哥,我叫黑子,黑子哲也。”男孩的小手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像害怕被再次抛弃,小动物般依赖地蹭了蹭赤司的胸膛。

 

“好,我知道了。”赤司尽量低头与他的视线平齐,嗓音温柔得像在蜜里泡过,“以后,哲也就是我弟弟了哦。”

 

黑子忽地笑了,软绵绵的包子脸上绽出的笑容像灿烂的阳光,驱散了雪夜的阴霾。

 

“哥哥,拉钩钩,不许骗人。骗人的是小狗!”

 

赤司轻轻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他的,凝视着弟弟天真懵懂的眼睛,勾住了他的小指。拇指相贴,一触即分的刹那,黑子听见他低低地说:

 

“好,骗人的是小狗。”

 

 

05

 

时间不早了,赤司抬手关掉了卧室的大灯。莹蓝色的海底水波纹特效灯暗下,满屋寂静。黑子困了,小小的巴掌捂住嘴,幅度不大地打了个哈欠。这个动作被赤司捕捉进眼底,他笑了。赤司调暗了床头暖橘色的小夜灯,读童话书的声音放得更轻更缓:

 

“从前,森林里住着小兔子和熊。小兔子喜欢把坚果放进大衣的口袋,一路走一路掉,熊在兔子身后,把坚果一颗一颗捡起来……”

 

少年清越的嗓音犹如海浪轻拍沙岸,黑子渐渐阖上了眼皮,在绵长的涛声中入睡。

 

抚摸着男孩额前柔顺的碎发,赤司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起身,关掉了所有的灯,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出去。

 

他伫立在门前,上楼前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陷入黑甜睡乡的黑子。小脸圆鼓鼓带着婴儿肥的男孩呼吸轻浅,睡梦中不自觉地张开嘴,像小鱼吐泡泡那样,打了个鼻涕泡。

 

赤司轻笑。

 

“晚安,我的……弟弟。”

 

 

06

 

翌日清晨,晶莹透亮的阳光从干净锃亮的大落地窗照射进来,像一条柔软轻盈的金色绸缎般铺在餐桌上。

 

餐厅很安静,只听得到茶匙与咖啡杯相碰的清脆、细微的声响。女佣们也不说话,低着头,更换花瓶里新鲜的洋桔梗。管家端来丰盛的早餐,咖啡、茶、牛奶、黄油、果酱、面包和果汁,旁边还有熏培根、煎鸡蛋、番茄、蘑菇、吐司、香肠和焗豆,往长桌中央望去,甚至还准备了味噌汤、玉子烧、饭团和纳豆。

 

赤司不知道黑子喜欢什么,于是就吩咐管家每样都准备了点。

 

空气中一半是咖啡与意大利生熏香肠的馥郁芬芳,另一半是阳光、雏菊和甜牛奶的淡淡甜香。

 

赤司帮黑子系好了口水巾,把他抱到了自己腿上。

 

圈在怀中才能感受到这男孩究竟有多轻,脸颊上的肉虽多,但骨架很小,压根儿没几两肉。赤司不悦地皱了皱眉。怎么这么瘦?他对黑子以前的家人产生了一些不满,望着黑子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温柔怜惜。

 

他轻轻捏了把黑子的脸颊,制止了弟弟在他腿上乱爬乱动的行为:“乖点。”

 

黑子懵懂地抬起头,眨了眨那双葡萄般水润清澈的大眼睛,朝哥哥歪了歪头,像在说:“?”

 

干净修长的指节握着刀叉,赤司优雅地切下一小块煎蛋,送到黑子嘴边:“吃。”

 

黑子还不是很能适应被人这样亲密地抱着,在他怀中挣了挣。头顶的几绺乱发蹭在少年干净的白衬衫前襟,那几撮顽皮的碎发呆呆地竖起,像小草。

 

“哥哥,我自己可以。”

 

但这只会激起赤司更强烈的掌控欲。

 

赤司捏住了他的下巴,像拎住了猫的后脊梁,“听话,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女佣暂时还没买来为黑子量身定做的衣服,此刻,黑子穿着哥哥宽大的衬衫,往他的怀里缩了缩。小草蔫了下去。黑子的眸光闪烁了两下,最终沉默下来,任由赤司怎么喂他也不挣扎。

 

赤司满足了,愉悦了。他唇角微微扬起,慢条斯理地切下一块面包,喂到黑子口中。黑子情绪不高,恹恹地吃着。赤司却很喜欢他这副样子,腮帮子圆鼓鼓的,像小松鼠。喂了点儿干粮,赤司想起还有牛奶。伸手探了探精致的骨瓷杯子,发现牛奶已经有点凉了,赤司吩咐女佣拿下去热。

 

期间,他抱着黑子,把他转了个方向。于是,两人面对面了。

 

黑子透明的长睫抖动了一下,像某种美丽的昆虫轻轻扇动她的鳞翅。而赤司沉静的眸子对上黑子不断闪躲的目光,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黑子感受到两瓣柔软、清凉的物体轻轻贴上他的腮颊。赤司亲了亲他的脸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近乎喟叹般低声说:“抱歉,刚才是我不对。哲也不要怕哥哥,好吗?”

 

他低声轻哄着怀中情绪不高的男孩,只说态度问题,却只字不提“下次不会再这样了”的字眼。

 

黑子轻轻点了点头。

 

 

07

 

赤司发觉黑子不对劲是在下午三点。

 

彼时,他们正在阳光很好的玻璃房里。暖洋洋的日光从高窗打下来,赤司穿着居家的毛衣,捧着一本书在看,而黑子坐在铺满长绒毯的地上,已经很久没有碰面前的积木。

 

“哲也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赤司柔声问,他以为黑子是在拼积木城堡的过程中遇到了什么难事,而黑子只是困惑地挠了挠脸。赤司看了看他,忽然察觉出不对劲,马上放下书,快步走到他身边。

 

黑子表面上一切如常,不哭,也不闹,就睁着像葡萄一样水润漂亮的蓝眼睛懵懵地看着他,可是白皙的胳膊上已经冒出了细小的红疹。刚才被他自己抓挠过的下巴也泛起一片粉霞。掀起衣服一看,胸前更是大片大片,在白到透明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偏偏当事人还无知无觉,朝赤司眨了眨眼。

 

怎么会连脸颊上都泛着红晕……赤司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摸到一片滚烫。

 

他在发烧!

 

冷静自持的少年也失去了风度。赤司当即拨打了家庭医生的电话,急得在屋里一圈圈踱步。他的唇线削薄紧抿,脸色铁青。旁边抱着黑子的保姆,额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手在不住地颤抖。

 

“去查……去查他今天都吃过什么,碰过什么。”赤司的声线也在微微颤抖,年轻的帝王第一次露出名为慌乱的情绪。

 

女佣看了看他的眼色,小心翼翼地报上一整天的菜单。鸡蛋、果汁、牛肉……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东西。每听见一个名字,赤司的眼神都会变得更加冰冷。他忽然想到什么,眸色一凛。

 

不会是有人在饭菜中下了毒吧?

 

赤司的薄唇抿得更紧了,捏着手机的指骨都因过于用力而泛白。在等待医生来的这段时间里,他从药箱里找出了退热贴,敷在黑子的额头。黑子躺在他怀里,睡得迷迷糊糊,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他伸出自己的指尖,抚平黑子眉心那道浅浅的褶皱。

 

这时,赤司才发现自己的掌心一片冰凉。

 

全是刚才急出的冷汗。

 

女佣全程低着头陪侍在旁边,一句话都不敢说。赤司冷笑一声,她的头皮也随之一紧。

 

“你们最好祈祷,他不要有事。”

 

 

08

 

是夜,别墅灯火通明。家庭医生赶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风尘仆仆地放下随身的医疗箱,先是给黑子测了测体温和心率,再小心翼翼地掀起他的衣服,看了看他身上的红疹。赤司全程臭着脸站在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动作,像因为自己的宝物被碰了而感到不悦。

 

家庭医生是个二十多岁风流倜傥的意大利人,金发碧眼,名叫洛伦佐。

 

全部检查完毕,洛伦佐把听诊器收回药箱。抬头望见赤司冷酷的神色,他耸耸肩,揶揄地笑了笑:“别那么紧张嘛,你的宝贝没有大碍。”

 

“只是……”他停顿了一下,赤司的心脏突然揪紧。赤司急切地追问道,“只是什么?”

 

洛伦佐望着沙发上熟睡的黑子,啧啧称奇:“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竟然可以对这么多东西过敏。”

 

他抬眼,直视着赤司,表情严肃:“我刚才只抽了一管血,验了验IgE,就发现他对这么多东西过敏。”他递给赤司一份手写的清单,“蛋白质、麸质、花粉、尘螨……这也就意味着,很多食物他都不能吃,注意,是一丁点都碰不得。包括谷物、鸡蛋、奶粉、牛肉、鱼肉和虾。”

 

赤司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少年攥紧了拳,头一次生出些无力感。愧疚的心情潮水般将他淹没,沉重地压在胸口,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不知道……

 

就在今天早上,他还喂了黑子牛奶、煎蛋和面包。

 

洛伦佐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不过这些只是我的猜测。lgE看不出什么,只能测出他是过敏体质。你还是要带他到医院去做个全面的检查。”

 

赤司的喉头动了动。再次开口时,他的嗓音有些干哑:“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医好他?”

 

洛伦佐摊了摊手,很遗憾地摇摇头:“没有。只能让他在日常生活中尽量避免接触过敏原。还有——他似乎有些营养不良。大概是以前吃过很多苦吧,你的宝贝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少年坐在沙发上,客厅富丽堂皇的吊灯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任由自己脱力地瘫进椅背里,垂下头,神色看不分明。

 

 

09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白。赤司抱着黑子,带他来到藤田第一医院。检测过敏源的流程很复杂,他不忍心让黑子一次又一次地扎针,挨皮内注射,所以选择了斑贴试验。但要做全面的身体检查,抽血还是避免不了。

 

护士抽血的时候,黑子安安静静地趴在他怀里,扭过小脸不去看。针扎下去的瞬间,黑子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很快就恢复如常。但是这一针,却像扎在了赤司的心尖。

 

心脏一阵刺痛,他也不忍再看,抬手给黑子戴上了兜帽,把怀中小人儿的脸扭过来,拍着他的背,轻声哄道:

 

“哲也乖,不怕不怕……”

 

医生单独把他叫进VIP就诊室,递给他一份名单。长达三页的清单上,详细列出了黑子不能吃的东西。哲也脆弱得像个玻璃娃娃,轻轻一碰,就会碎掉。可那是他精心呵护的梦啊,填满了他空缺的心脏。

 

赤司从诊疗室出来,抱起门口乖乖等待的黑子。黑子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医生和哥哥的表情都一脸凝重?他揪住哥哥的衣襟,在他怀里侧过身,仰起小脸问:“哥哥,所以我这辈子都喝不了牛奶了吗?”

 

嘴角下垂紧抿,往日明亮如星的眼睛沉如夜海,低垂的睫毛掩住了眸中的低落。

 

“可是……我还挺喜欢香草奶昔的。”黑子有些遗憾地说。

 

话音轻轻落下,赤司的心却仿佛被某种生物的尖刺蜇了一下。心疼到无以复加,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抱紧了黑子,手背上青筋突起,苍白的指骨像紧紧缠绕住黑子的藤蔓。

 

“不……不会的……”他单调地重复着这两句话,忽然觉得世界崩塌,耳边乏味可怕的吵闹和点滴落下的声音都离他很遥远。医院里时刻都在上演着悲剧,而他以前总是冷眼旁观着那些人的痛苦,像个高高在上的帝王,面无表情地俯瞰着人间。可是这一刻,在黑子身上,他感到了共情和痛苦。

 

无所不能的天才,赤司征十郎,头一次产生被命运捉弄的无力感。是不是上帝看他的人生太过完美,从他身边夺走了母亲之后,又要让他没有血缘关系却视如己出的弟弟受苦受难。

 

他想要钱,很多很多的钱,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可由他支配的钱,以及,全世界最顶尖的医疗资源。只有这样,才能治好他的哲也。

 

可他现在没有那么多钱去组建一支专业的医疗团队。赤司征臣庞大商业版图的一角,当然也有涉及医疗,甚至日本最大的私立医院,背后也由他家集团控股。但这都不是掌握在他手中的东西。按照他对父亲赤司征臣的了解,想必也不会动用财力来治疗这个被他捡回家的小孩儿。

 

但他想要看到健康的黑子,甜甜地对他笑。

 

所以,在此之前,他必须掌握更多的权力。

 

 

10

 

春季潮湿寂静,大地冰消雪融。早春的树上已经萌生出细小的嫩芽,而在赤司庄园温暖的玻璃花房中,花卉陆续盛开。空气中充溢着早春的气息,甚至都能闻到微带酸涩的淡淡树汁气味。

 

女佣们还是每天早晨更换洋桔梗。她们低着头,心照不宣,但其实都知道白色洋桔梗是少爷送给小少爷的礼物。

 

象征着纯白无瑕的爱,干净且不带有一丝杂质。

 

又过了几个冬天,黑子现在该上小学了,但赤司轻描淡写地以“国内的小学教学质量不佳”为由,将他拘在家中,请来欧洲那边的家庭教师单独授课。耳边是老师平缓且优雅的语调,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头儿自顾自地讲着文法课。

 

黑子的眼神飘到了窗外。

 

他望着树上栖息的知更鸟,感慨它都比他自由。

 

他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捻着书页翘起的边,哥哥今天什么时候回来呢?

 

赤司大概在下午四点前回到庄园。顺手把脱下的西装外套递给一旁等候的管家,他大步走进会客室,像迫不及待想见到某个人。桌旁的一老一少在壁炉跳动的火光和木头燃烧的噼啪声中读俳句,他轻轻叩了叩门,两人齐刷刷抬起头。

 

“抱歉,是我打扰到你们了吗?”赤司征十郎的唇边噙着笑,举手投足都优雅,仿佛按照尺子精准丈量出的弧度。但那抹笑总让人觉得凉薄,到达不了眼底。

 

老教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丝怠慢都不敢有:“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了,少爷。请您稍等片刻。”

 

“没事,您慢慢来。”赤司干脆坐下,长腿随意地交叠,展开了一份管家烫好的报纸在看,一边看报一边啜饮红茶。

 

但在赤司进到这间房以后,时间的流速明显变慢了。在他的注视下,老教授坐立不安,握着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掏出手帕按了按额上的虚汗,稳住心神,继续授课。他和这个年轻的雇主,明明不是第一次交锋,为什么还会被他强大的气场震慑到?

 

年轻的雇主只是那样坐着,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或者说,望着他旁边的那个少年——他就什么心思都不敢有了。赶紧讲完让小少爷下课才是正事。

 

十分钟慢吞吞地爬过去。屋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终于,钟摆敲了四下,老教授站起身,把桌上散落的纸张收进文件夹。他朝赤司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而后者只是微微颔首。他拿起手套,提上手提箱,朝黑子挥挥手,步履蹒跚地走了。

 

老教授走后,屋内阒然无声。没有了他呼吸时沉重的喘气声,静得仿佛可以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赤司缓缓起身,优雅得像豹子。他走到黑子身后,胳膊轻轻搭在扶手椅的椅背上,俯下身和黑子说话。嗓音像猫科动物一样轻柔,动作却像是猛兽把猎物圈进怀里。

 

“哲也,我回来了。有没有想我?”他眸中漾着浅浅的笑意,伸手揉了揉黑子的头发。

 

“没有呢,哥哥。”黑子轻声说,漂亮的蓝眼睛空洞而无神。

 

赤司哑然失笑。他总是拿黑子没有办法。

 

柔软的发丝从指缝间流过,他又揉了一把黑子的头发,换来对方怨念十足的眼神。他低笑一声,替黑子整理好头发,然后直起身:“走吧,哥哥带你去骑马。”

 

 

11

 

赤司庄园自有一个马场。

 

户外天朗气清,下午四点半的阳光也不至于过分耀眼,兄弟俩都穿戴整齐,换上了全套的马术装备。

 

白色马裤包裹着长腿,收束在马靴里,素色衬衫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骑士服外套与头盔颜色一致,都是冷肃的黑。赤司穿着这身,强大自信冷酷,气势浑然天成,俨然欧洲皇室的贵族。而黑子还没套上外面的骑士服外套,只穿着里面带褶领的白衬衫,像个纯稚的小王子。

 

黑子拿起一旁的头盔戴上,侧着脑袋调节搭扣,头盔戴得歪歪扭扭。

 

赤司看不下去了,干脆伸出手帮他调节。修长指节无意间擦过黑子的下巴,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挠了一下。黑子乖乖放下手,站在原地,任由哥哥怎么摆弄他。他们离得太近,以至于赤司温热的呼吸浅浅拂过他的侧颈,黑子眨了眨眼睛。以这个视角看着哥哥,他能看到赤司专注的眸光、低垂的长睫,薄薄的嘴唇紧抿着,鼻梁高挺,英俊得不像话。

 

赤司帮黑子戴好头盔,还整了整他的衣领,拿起一边的骑士服外套让他穿上,马裤也要严丝合缝地扎进靴子里。

 

调整好这些后,他满意地看着站在原地英姿飒爽的小绅士,牵起他的手:“走吧。”

 

来到马厩,一排颜色各异的马在下午四点的阳光中昏昏欲睡。赤司上前拍了拍其中一匹白色纯种马的头。

 

“哲也,来和雪丸打个招呼。”他的眸中漾着浅浅的笑意。对待这位自己信任的伙伴,和他对待其他马时,态度全然不同,“她和你一样,在下雪天出生。”

 

黑子蹲下身,安静地和马儿对视。雪丸通体雪白,纤尘不染,高贵得像公主,头形优美,身躯修长,鬃毛也光亮水滑,在日光下泛着淡奶油般的光泽。

 

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像晚夏的午后,晚霞逐渐隐去,天际残留着太阳的余光,透出点凉意。而拥有这双漂亮眼睛的男孩,本身没什么情绪,他的眸子像无机质的玻璃球,静静地与雪丸优雅狭长的赤色眸子对视了一会儿,移开了视线。

 

当他凝视着雪丸的时候,雪丸也在打量他。终于,公主哼哼唧唧地打了个响鼻,低下她高贵的头颅,对黑子行了个礼。

 

黑子摸了摸它的头,雪丸友好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哲也,过来。”黑子回过头望见他哥哥在温柔地招呼他,纤长的睫毛仿佛反射着日光。“来挑一匹你最喜欢的马。”

 

黑子一个个看过去,走走停停,在每一匹马面前都停留了一会儿。有的马儿对他很热情,有的马儿则没精打采的,只把眼睛睁开一小条缝。走到马厩靠里面的倒数第二个隔间,黑子停住了脚步。

 

“就它吧。”

 

那是一匹漆黑的纯血马,高大威风,腹部呈漂亮的流线型。但它长着一双冷漠而倨傲的眼睛,看起来性情刚烈,很不好惹。

 

赤司走向前拿起缰绳,手中抓住黑子那匹马的笼头。

 

他想扶着黑子上马,却被黑子躲开。

 

“哥哥,我自己可以。”黑子踩着马镫,跃身上马。

 

赤司没有吭声。他手里牵着自己的马,站在那里,眸色微微加深。他垂下眼睫,神色晦暗不明,上一瞬还是阴霾密布的天空,抬起头时,又温温和和地朝黑子笑了笑。

 

“好吧,是哥哥多管闲事了。”

 

他一言不发地翻身上马,沉默地骑在马背上,轻拉缰绳,腿部微微用力:“驾。”

 

雪丸载着他疾驰而去,赤司的身影渐渐沉入地平线,与血色的夕阳融为一体。

 

 

12

 

相比赤司马术竞赛般的速度,黑子下午的运动强度并不算大,那匹黑马只是驮着他,慢悠悠地绕着马场逛了两圈。但黑子还是磨破了大腿根。

 

黑子从马上下来时,牵扯到了伤口,娇嫩细腻的腿根火辣辣地疼。他皱了皱眉,但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他一向如墙上的影子般安静。

 

吃晚饭的时候,他和赤司破天荒地没有坐在一起。赤司征臣还是照例不回来,长桌的主位上坐着赤司,而黑子坐在他的对面。要知道,在此之前,黑子一直是坐在赤司腿上,他的怀里,由他抱着吃饭,最远的距离是分开坐在赤司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

 

赤司对他的掌控欲体现在方方面面。

 

衣食住行、教育娱乐、兴趣爱好,他都要插手。他像水和空气般渗透进黑子的生活中,等到黑子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哥哥被人评价为极端控制狂,他高度理性,绝对冷漠,无法容忍事物脱离预想计划。

 

尤其是对黑子。

 

他的弟弟。

 

哲也是他娇养长大的,事无巨细,都由他一手包办。他既像个温柔的兄长,又像个有着超强控制欲的父亲。

 

所以当黑子出现叛逆的情绪、想要违抗他的念头时,他的做法是静观其变。

 

反正……再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哲也乖,过来。”他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温柔的,谦卑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眸底却很暗。

 

而这一次,黑子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乖乖挪到他的身边。

 

果然如此吗。赤司扯了扯领带,漫不经心地露出修长白皙的侧颈,手指优雅地交叉着,放在桌面上,翘起的长腿隐没在桌下。

 

餐厅没有开灯,晃动的烛光有一瞬间照在赤司的面庞,他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些许,看上去像某种冷酷而令人生畏的野兽。

 

皮鞋哒哒的声音在安静得落针可闻的餐厅中回响。他走到黑子身边,将人抱了起来。

 

被强硬地按在哥哥大腿上,黑子蹙了蹙眉,轻轻“嘶”了一声。

 

但赤司敏锐得像豹子。

 

“怎么了,哲也?”

 

黑子近乎透明的睫毛颤抖了两下。他像天鹅,清冷,柔和,神秘,稀有。

 

忽然,他的下巴被修长手指轻轻挑起,那张精致漂亮得有些过分的脸被迫仰起,剔透浅淡的瞳孔里泛着水光,赤司带着侵略性的眼神在他的脸上逡巡。

 

“不要紧的……先吃饭吧。”黑子说。

 

赤司则非常强势地按住了黑子的肩,“先上药。”像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冷硬,赤司顿了顿,换上一副更加温柔、接近诱哄般的嗓音:“哲也乖,裤子脱掉,让我看看。”

 

 

13

 

赤司曾被友人绿间真太郎评价过,说他是那种温柔又斯巴达,控制欲很强的哥哥。

 

绿间的原话是:“你弟弟不会怕你吗?”

 

那时他笑着,对一切胜券在握:“不会的,哲也很乖,也很听我的话。”

 

绿间的镜片闪了闪光,“……再等等看吧。他总有一天会离开你。”

 

总有一天……会离开我吗?赤司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阴翳,就像薄云遮住了月亮,而那双眼中往日的神采也黯淡了不少。剪刀扎进手心,血流不止,而他捏紧了拳头,任由血液从指缝中淌下。就好像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疼。

 

 

14

 

赤司致力于把弟弟培养成全面发展的人才,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挖掘黑子的兴趣爱好。他把黑子抱在身前,带着他一起看过MLB(美国职棒大联盟)、NBA(美国职业篮球联赛)和英超足球联赛。

 

他像摸小猫一样拎起黑子后脖颈的那块软肉,轻轻摩挲着那里:“哲也喜欢棒球、足球,还是篮球?”

 

黑子那时候身体不好,对这三项运动都兴趣缺缺。他蔫蔫地趴在哥哥怀里,说:“都不喜欢。”

 

直到有一次,他在街头看见别人打篮球。皮肤黝黑的少年眸光专注,像黑色猎豹般微微蹲低了身体,使重心下沉,篮球像粘了胶水一样贴在他的掌心。旁边有三个防守队员紧盯着他。突然,他带着球,从左侧方杀出一条血路——

 

砰!

 

少年华丽而快速地过掉三人,然后一跃而起,指尖轻轻一拨,将球投进了篮筐。

 

他的跟腱细长,腿部肌肉紧绷有力。眸光微微冷沉,撩起衣服下摆擦汗的时候,无意间露出块垒分明的腹肌。球场边观战的人显然也被这个帅气十足的进球惊呆了,下巴掉到了地上,久久不能回神,等反应过来以后才开始欢呼喝彩,高喊他的名字:“青峰!”

 

巧克力肤色的少年回头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亮白的牙齿上闪烁着午后耀眼夺目的阳光。

 

黑子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有什么东西像要破土而出。他急切地拍打着车窗,“司机先生,请靠边停车,我想下去看看。”

 

赤司家的专职司机是个和蔼的中年人,但面对这位安静的小少爷难得一见的“无理要求”,他也无能为力。他赔着笑,满脸歉意地说:“抱歉啊,小少爷……少爷嘱咐我,五点前务必要将你送到会场。”

 

是了。今天晚上赤司集团有一场酒会,所有上流社会的人士都会出席。赤司已经先赶到会场处理各种繁忙的事务了,出门前,他还特意叮嘱过他:“哲也可以晚一点来,但一定要来。好吗?答应哥哥。”

 

那时候,黑子低低地应了一声。纵使他心里千般万般排斥这种社交场合。

 

这是他享受赤司家的荣华富贵的同时,不可避免的责任。

 

但篮球的种子,从那时候起就在他的心底埋下。他从未停止过对篮球的向往。

 

 

15

 

“哥哥,我要打篮球。”

 

在饭桌上,黑子平静地提出这个要求。

 

赤司征十郎的唇角微微扬起,明明是如沐春风的微笑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但黑子从不怕他,他梗着脖子,直直地望进他眼底。无声的对峙在兄弟之间波谲云诡的气流中涌动。半晌,赤司轻轻吁了口气,伸手将人拉到怀里。他微微低下头,像安抚不听话的宠物般蹭了蹭黑子的头顶,语气愉悦。

 

“为什么呢,哲也。你身体不好,加入文学社、 围棋部,或者国际象棋部,不好吗?”

 

“哥哥,我已经递交了篮球社的入部申请。”黑子轻声说。他的眼神执着、坚毅,一如往常。

 

赤司面色微愠。他的瞳孔微微翕张,左边眼眸变了色。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黑子,变得陌生、冷酷,而令人生畏。

 

“不可以。”他轻声说,接着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不可以。”他捏住了黑子的下颌,强迫黑子仰起头来与他对视,“现在,立刻,马上——去给我撤销。”

 

“不,哥哥。这一次,我不会再听你的。”

 

 

16

 

黑子发现了赤司的秘密,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起风了,窗外的风卷起了纱帘,书页哗哗翻动。窗帘被风吹得鼓胀,在漆黑夜色中扭曲、嚣叫,像一条细长的幽灵。黑子端着烛台,来到了书房。他想在睡前检查一下各个房间的窗户是否关好。

 

桌上打开的日记本像潘多拉魔盒一样,吸引他渐渐走近。

 

黑子把日记本翻到第一页,一行行往下读。

 

1月31日 小雪

今天捡到了一个有趣的小家伙。他叫黑子哲也。

 

2月6日 多云

他对蛋白质过敏,对乳制品过敏,对麸质、花粉、尘螨都过敏。为什么……我直到现在才知道。

 

2月7日 雨

哲也高烧不退。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他。

 

3月25日 晴

今天和哲也在花园里散步,我推着他荡秋千,玩了一下午,哲也很高兴。晚上我还给他讲了睡前故事,愉快的一天^ ^

 

4月15日 小雨转多云

今天是母亲的忌日。我带着哲也,去看望妈妈了。如果妈妈还在,应该也会很喜欢他。哲也今天很乖,不哭也不闹,他在妈妈的墓旁放了一束花,安安静静地鞠了三个躬。

 

……

 

9月30日 阴

哲也今天告诉我,他想打篮球。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篮球场上有激烈的碰撞和身体对抗,以他的小身板,怎么受得了?不行,我绝不同意。

 

10月11日 多云

哲也和我冷战了。

 

10月12日 多云

哲也今天没有喝营养师为他特调的补充维生素的蔬果汁,用人说,他碰了旁边的香草奶昔。他是故意的,故意用这种方式来激怒我。我确实很生气。我开除了那个女佣,并且警告所有人绝不可以再犯类似的错误。他们向我保证庄园里不会再出现肉、蛋、奶和鱼肉,绝对不会让小少爷有一丁点碰到的可能。

 

10月14日 晴

哲也生病了。可是为什么我会心痛呢?

 

10月15日 晴

哲也,不要再用这个来惩罚我。

 

11月1日 雨

最近我能感觉到,我所能掌控这具身体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了。“他”出现的次数变得更加频繁。

 

11月3日 大雨转中雨

我无法阻止他接近黑子。对我们来说,哲也是潜伏在血脉中令我们本能想要靠近的渴望。

 

12月14日 小雪

今天冬天的第一场雪。我和哲也一起在窗边看了。他说想要下楼堆个小小的雪人,破天荒的,我没有阻止。或许绿间说得对,我是个很糟糕的哥哥,黑子总有一天会想要逃离我。

 

12月31日 雪

哲也,我最最亲爱的宝贝,当你看到这里时,我可能已经彻底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不要害怕另一个“我”,他对你没有恶意。他不会伤害你。抱歉,哲也,哥哥可能要暂时离开你身边一段时间,但请你记住,你是我控制自己远离你时支撑我的勇气。

 

哥哥永远爱你,他也一样。

 

……

 

端正优雅的字体到这里陡然一变,变得狂放、杂乱,笔走龙蛇。

 

飞舞的线条狂甩着墨点,在牛皮纸上挥斥方遒。纸页后面缓缓浮现出一张病态、苍白的脸,火热的瞳孔中显出一种魔鬼般的妖异——

 

“哲也,你不乖。”

 

“不要试图违抗我。”

 

“不准离开我。”

 

“我说了,不准、不准、不准!”

 

细长的黑色划痕像一条弯曲的蛆虫一样附生在这行腐肉般的文字身上,大口大口地啜饮它的血。它们像两条蔓生植物般缠绕在一起。

 

扭曲,共生。

 

黑子手一抖,烛台掉到了地上。火焰猛地噼啪跳动了一下。火舌迅速蔓延,吞吃着日记本卷翘的页边,留下了一圈灰黑的、不可磨灭的烧痕。黑子匆匆忙忙拿拖鞋将火踩灭。地毯上却留下了显眼的灰烬。正当他头疼该怎么打扫,才能伪造他没有来过现场时,后背撞上了一副温热的躯体。

 

“你都看到了。”赤司冷静得像是月光下的砖墙,唯有微微翕张的瞳孔透出兴奋。

 

黑子低着头沉默不语,他绕开他,似乎想要逃离这令人感到窒息的房间。刚迈出去一步,腰间就横上一双黑铁般坚硬的手臂,修长细韧,透着锋棱,将他连拖带抱地,抱出了这个房间。

 

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均匀喷洒在黑子的耳廓,赤司像偏执狂热的精神病人一样,轻轻啄吻着他的颈侧。酥麻痒意带来一阵战栗,黑子缩了缩腰,却被抱得更紧了。

 

“想要逃到哪里去?我的宝贝哲也。”

 

 

17

 

黑子像早晨的花瓶里刚刚换过的纯白色洋桔梗,花瓣上还沾着露珠。他的睫毛沾着泪,洇湿不堪,唇瓣也潮湿朱红,像被人拿指腹或是其他什么东西狠狠蹂躏过。

 

“哲也,看镜子。”

 

赤司从背后抱着他,亲吻他发烫的耳尖,轻笑着称赞宝贝现在真好看。

 

18

 

早餐的桌上,黑子哲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一朵西兰花从饭盒里挑出来,扔进垃圾桶。当然,这是在他亲爱的哥哥,赤司征十郎,目之不及的地方偷偷进行的。

 

熨到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裤上,工整地放着一份报纸。赤司征十郎优雅地交叠双腿,双手交叉,支撑在下巴,认真地盯着黑子的脸说:“哲也,我改变主意了。”

 

“本来以你的身体状况,我是不会同意的。但我想了想,没有什么能比你开心更重要。”

 

“你可以打篮球。但永远要记住,你最重要。我不希望你因为打篮球伤害到自己。”

 

黑子缓缓眨了眨眼睛。他的喜怒不形于色,面上表现出来的只是内心磅礴汹涌情绪的冰山一角。但他还是感到十分难以置信。他那该死的控制狂哥哥,居然同意了?

 

赤司话锋一转,犀利的目光像是能洞察一切:“前提是,小哲不准再浪费粮食。”他轻轻捏了捏黑子脸颊的软肉,“乖乖把西兰花吃掉。”

 

黑子顿时像蘑菇般蔫了下去。

 

 

19

 

哥哥跟他约法三章。第一,要乖乖吃营养餐,不可以偷偷把菠菜汁倒掉;第二,运动不能过量,要在自己的可承受范围之内;第三,如果打篮球让他受伤,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那就再也不准碰了。

 

黑子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等到赤司说完,他微微倾身靠近,在赤司的侧脸落下一个轻吻。

 

“好,我知道了。哥哥,谢谢你。”

 

而赤司抚着自己的面颊刚刚被亲吻过的地方,微怔。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黑子带给他的潮湿温热。

 

黑子的发丝拂动间,有股柠檬般清新的淡淡香气。令他万分着迷。

 

 

20

 

赤司征十郎从东京大学金融系毕业以后,直接继承了家业。他屡次登上财经杂志封面,媒体称赞他是赤司集团有史以来最年轻有为的总裁。但他作风神秘,极其注重隐私,关于他私生活方面的报道,几乎是一片空白。

 

没有人知道他还有个弟弟。娇养在家中,以豪华的锦缎,以金色的丝线,以看不见的、巨大的牢笼。

 

21

 

赤司征十郎几乎从不错过弟弟的每一场比赛,但偶尔也有例外。比如开设在高中内部的两校交流友谊赛,他一个外人,不太好进入高中,和那群孩子们打成一片。不过只要是有黑子上场的、在公开的体育场馆进行的正规比赛,他都会去看。

 

今天是诚凛对海常的交流友谊赛。海常高校这边的王牌黄濑凉太和诚凛高校的新晋ACE火神大我一旦对上,气氛就开始变得剑拔弩张。两人谁也不让谁,在篮球场上像两只盘踞的野兽争夺地盘。

 

神仙打架,殃及池鱼。火神跑位的时候,黄濑想要赶过去回防,制动的瞬间,手一甩,打到了黑子的额头。尖锐的刺痛从黑子的额角传来,接着,鲜血淋注。黑子的视网膜有些模糊,眼前出现了一闪一闪的星星,鲜红的血液从他的额角流下,流进了他的眼睛里。脑袋晕晕乎乎,身体失去平衡的同时,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周遭的一切声响都离他远去……

 

“黑子!”

 

“黑子,没事吧?”

 

“小黑子!”

 

而他只能听到血液在他头颅两侧的生命中安静的奔流声。

 

身体像纸片一样轻飘飘地向后仰倒,啪的一声,黑子摔在地上,彻底晕了过去。

 

接到消息的时候,赤司正在主持一场重要会议。说是主持,其实男人也只是坐在上首的位置,听着下属汇报。幻灯片的光投在他的侧脸,显得他的轮廓更加立体。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冷漠而不近人情,像一台摒弃了七情六欲的工作机器。头顶的炽光投在长睫上,眼睑处一片阴影。

 

会议开到一半,突然被一阵敲门的笃笃声打断。男秘书抱着文件夹,一脸歉意地向众人点头致意,然后快步穿过会议室,走到位于上首的那个男人身边。他俯身在赤司耳边说了点什么,下一瞬,众人就看见总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首席运营官是一位35岁左右的年轻女士,赤司走后,由她来主持大局。她站起来,讪笑着给众人赔不是,“不好意思,总裁临时有点事,会议暂停。”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库里南停在海常高校门口。保镖率先下车,毕恭毕敬地拉开车门。从车里走下一个气度不凡的男人,黑西装气势凌人,皮鞋一尘不染。他看上去非常生气,薄唇紧抿着,下颌线条冷削硬挺,眸中含着暗火,好像下一秒就要喷薄而出。他大步流星地往体育馆走,只留下衣角在风中扬起。

 

队医很快赶来,把躺在地上的黑子转移到了担架上,在球场一边的休息区做着紧急处理。温热的葡萄糖水被喂进嘴里,一双温暖的手扶着黑子的后背,让他慢慢坐起来。黑子靠在那人怀里,茫然地眨了眨眼。额头似乎被蒙上了纱布,消毒水的味道阵阵传来。眼前是相田丽子放大的脸,她担忧地望着他:“黑子,你还好吗?”

 

“你哥哥来了。”一旁的火神说。

 

黑子转头望去,果不其然,赤司拨开人群,径直走向了他的身边。在绝对强大的气场衬托下,周遭一切都沦为了背景。

 

赤司的眼神像含着冰。

 

他扶着黑子,让虚弱的弟弟靠在自己怀里,冷漠的眼睛轮番扫视过在场的所有人:“你们是怎么照顾他的?”

 

相田丽子张了张口:“我……”作为诚凛的教练,球员受伤,她的责任似乎最大。

 

一颗金毛脑袋挤进人群,黄濑脸上晶莹的汗珠还在闪着光,他跑到赤司面前,微微喘着气:“不关她的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刚才撞到了小黑子。”在众人一片哗然的沉寂中,他猛地弯下腰,朝赤司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

 

“你就是黄濑凉太?”

 

黄濑愣了一秒,像是在用本就不足的脑容量思考着“欸?他怎么知道”,下一秒,他扬起灿烂的笑容,丝毫没有芥蒂地蹭到黑子和赤司旁边:“是我是我!我是小黑子中学时期的队友。哥哥你也知道我的名字,是小黑子和你说过我吗?”

 

赤司抱着他失而复得的至宝,冷冷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插科打诨的活宝,眉峰微微拧了拧。

 

“谁是你哥哥?别乱喊。”

 

他带着黑子走了,只留下黄濑和诚凛众人在风中凌乱。

 

相田丽子嘴角抽了抽,朝着他们两人的背影伸出手,却也只能落得秋风扫落叶般的凄凉下场。

 

……不是,哥,你把我的战术中最核心的一名球员带走了,接下来还怎么打。

 

 

22

 

赤司几乎是把黑子塞进车里,带回了家。他坐在副驾驶,一路上都在打电话,一会儿打给家庭医生,叫他们随时准备待命,一会儿拨给COO爱知女士,向她询问会议的进展。

 

他从后视镜中瞥了黑子一眼,黑子坐在后排,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乖巧而又无辜。额头上缠着的雪白的纱布渗出了一抹殷红,尖尖的小脸因为刚才失血过多,显得有些苍白脆弱。

 

赤司修长白皙的指节漫不经心地叩着手机背面,他在打电话的间隙,用口型对黑子说:“回家再收拾你。”

 

 

23

 

仆人捧着银托盘鱼贯而入,呈上一道道精美菜肴。席间只听得到餐具碰撞的细微叮当声,沉默,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他们像上次那样,坐得那么远,一个在长桌的那头,一个在长桌的这头,遥遥相望。

 

赤司慢条斯理地切着惠灵顿牛排,送入自己口中。刀叉的声响一停,黑子顿时感到大事不好,连忙把头低下,恨不得将脸埋进蘑菇汤里。果然,赤司优雅地拿起餐巾,将手指一根根拭净,仿佛漫不经心般对他提起:“哲也和那个黄濑同学的关系很好吗?”

 

黑子抿了抿唇。

 

“只是认识。”他平静地说。


餐厅中部挑高,华丽的水晶吊灯垂下,显得明亮而空旷。赤司温柔的嗓音就在这样一个空间内回响,柔和轻缓,却让黑子脊背发凉:“是吗?”他叉了一小块肉,送进嘴里,又在面前的高脚杯中,给自己斟满了红酒。

 

回想起下午那个自来熟的男生,凑到他跟前“小黑子”长、“小黑子”短的热切模样,赤司就不悦地眯了眯眼。

 

哲也身边的那群杂鱼真是碍眼啊,真想把他们通通清理掉……

 

更何况——他们让他的宝贝受伤了。

 

杯中摇晃的红酒像火摇曳在眼底,赤司抿了一口红酒,薄唇上沾染了水光。他的指间夹着酒杯,朝坐在南面的黑子走去,步步都像敲在黑子心上。他的头皮发紧,伤口好像又开始痛了。赤司在他面前,手撑在椅背上,俯下身。黑子的睫毛脆弱地抖动了两下,显出一种孤立无援的可怜情态。下一秒,巨大的黑影覆了下来。

 

含着红酒味的冰凉唇瓣,吻上了他的唇。赤司掌控欲十足地扣着他的后脑,似乎想把那口酒渡到他的口中,拉他一起在欲望的深渊中沉浮。

 

黑子推开了他。他的动作幅度太大,失手打翻了高脚杯,红酒泼溅出来,洒在他的白衬衫上。黑子胸前一大片鲜血般的殷红,像有人将一把剑插进了他的胸膛。

 

他的衣衫凌乱,唇角还残留着一点点酒液,但他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眸中却燃着炽火。他的脸色完全沉了下来。

 

“你在干什么?赤司君。”

 

他第一次没有称呼他“哥哥”,而是用了一个这样冷漠、疏离的称呼,他们对峙着,仿佛硬币的两端。

 

赤司抬手遮住了他的眼,温热的呼吸混着酒气,吹拂在他的耳畔。他的嗓音不复清润,倒是染上了一点酒后沙哑的磁,他笑得胸膛都在震动,将人拦腰抱进怀里:“和我一起下地狱吧,哲也。”

 

卧室的大门是被他一脚踢开的。

 

黑子被他丢在床上。眼睛被蒙住了,他受的伤还没有好,缠绕在手上的腕带被汗水浸湿,换了一条又一条。

 

他的身体被人摆成各种形状,灯光在他眼前摇摇晃晃,像薄荷酒里的冰块。鼻尖的雪白肌肤漫上一层粉红,犹如熟透的水蜜桃,由里透出的莹润。汗水、晶亮的唾液和各种体液混杂在一起,他黏黏地融化在赤司征十郎怀里。

 

……

 

凌晨四点,他被人抱到浴室洗澡。浑身酸软无力,胳膊搭在那人的肩头。雪白的手臂上落满樱红,他像木偶似的双目无神,任由赤司摆弄。赤司帮他脱衣服、调热水、抹沐浴露,再用热水冲净。手指抠挖着某个需要重点清理的部位,黑子茫然地抬起头,“唔?”了一声。

 

“要好好清理干净,不然小哲会生病的。”浴室热气氤氲,赤司吻了吻他湿漉漉的眼睛。

 

黑子洗完轮到赤司自己。黑子换了睡衣,浑身干净清爽,但身后还隐隐有些不适,他缩进被窝里,闭上眼睛装作已经睡着了。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过了一会儿停了。赤司关了灯,爬上床,碰碰黑子的脸蛋:“宝宝睡着了吗?”

 

黑子故意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但颤抖的睫毛还是出卖了他的紧张。

 

装睡技术真差。赤司轻笑一声,弯曲的指节轻轻拨弄着他的头发:“真睡着了?”

 

黑子:zzZ

 

于是赤司支起身子,在黑子浓密的睫毛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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